（一）

        最早知道西特（Camilo Sitte）是以前考研复习的时候，当时读到孙施文老师《城市规划哲学》这本书，里面反复提到《根据艺术原则布局城市》，而且有一些概貌性的介绍。当时觉得这本书应该不错，因为似乎涉及到了城市建设的形态规律，是我比较感兴趣的。无奈的是，以当时复习的条件，没有找到中文版和英文版，也无暇顾及。直到我工作以后，东南大学仲德崑老师翻译了这本书，还是齐康院士校对的，题名为《城市建设艺术》。在一次偶然的京东购物时，被我认出：原来这就是当年看到的《根据艺术原则布局城市》。

（二）

        原本我没打算仔细读这本书，至少当时我的研究方向和这个内容有点距离。但是，当时刚刚成为教书匠，正好又被安排了一门新课，需要将一些专题性的内容，于是，我就想，用一节课把这个书过一遍，顺便把内容消化一下，也算是满足以前读书时候的一个好奇。

        不翻不知道，一本薄薄的小书，却隐藏了城市设计的巨大智慧。为什么这么说？因为，我们现在的建筑规划类学科的学习逻辑，是从建筑到城市的训练。在大部分情况下，建筑“实体”是造型的基础，无论从单体，还是到群体，似乎都会遵循这个逻辑。所以，通常我们会习惯于“实体”的设计逻辑，而忽视实体之外“虚体”（以广场、街道为代表）的营造逻辑。但是，往往是城市中的这些“虚体”，才是我们进行户外活动、感受城市风貌、体会城市品质的直接载体。没有人会跑到建筑“实体”内部去感受城市风貌。

        从个人经验来看，这种如何营造“虚体”空间的知识，其实是我们比较欠缺的。至少，在我有限的实践、观察和接触中， 在城市设计中有意识地去营造“虚体”的品质，这种做法并不多见。大家似乎更关注“摆房子”本身。少部分高手，会基于“整体性”思维去考虑这个问题，但大部分人，在这方面是不够重视的。或者说，是这方面的知识供给存在不足。

（三）

        我们可以凭常识去思考，如果一个设计者，他重视“实体”的形态设计，却忽略了“虚体”的营造方式，结果会是什么？结果就是，当他大概摆好了建筑布局，在塑造公共空间这些“虚体”的时候，他会缺乏足够的思路，于是，他会运用比较容易上手的大广场、大绿地、大轴线这些“宏大要素”作为手段，他不会深入考虑建筑组织和公共空间之间的微妙关系，也不会仔细思考人群在这里面可能会是什么体验。总之，快点完成设计就好啦。

        因此，希特这本书里面的内容，是非常有针对性的。遗憾的是，这本书在当前通行的规划教材中提及较少，也没有系统性的归纳。他的工作非常“接地气”。他是亲自考察了西欧众多古城的建设，并总结了其中的“客厅”——也就是公共广场的营造方法。在读这本书的时候，我也跟随着西特的脚步，用Google Earth对各个案例进行了考察，以加深理解。

（四）

        西特的广场规划原则主要包括6项，主要包括：

        （1）建筑、纪念物及外部空间的整体性原则

        （2）中心空敞原则

        （3）封闭性原则

        （4）“功能-形状”匹配原则

        （5）形态不规则原则

        （6）群体布局原则

        这篇先介绍第1、2条。

        第一条，建筑、纪念物及外部空间的整体性原则

  这一条的意思是，古代建筑物、纪念物（喷泉、雕塑）和公共广场是一个整体，通过相互组合、相互穿插，形成了独特的艺术效果。比如古罗马的庞贝城，西特总结出了庞贝中心广场的特征：神庙独自矗立；环绕广场有双层柱廊，比周围的建筑更突出；广场周围陈列着众多纪念物。这些设计元素组合在一起，形成了“一座巨大的、没有天花板的音乐厅”。这样的设计，让广场变成了没有屋顶的公共建筑，并与周围环境和谐共存。

下面两张图是庞贝遗址。虽然只剩断壁残垣，但明显可以看出建筑、广场、柱廊、雕塑之间的“不可分割性”。尤其是平面图中看，这些元素形成了一个有机整体，并没有像现代城市中的那种各类要素“各自为政”的情况。当然，这种各自为政，也是分散化的产权和开发模式所导致的。

佛罗伦萨Signoria广场和庞贝古城一样，雕塑、广场和周围的建筑，也体现了整体性原则。这里面有米开朗琪罗的大卫像。如果放到现代，我们可能会把这种杰作放在广场中央，以凸显其重要性。但在Signoria广场中，这些雕塑杰作并没有放在中间，而是放在了靠近建筑的位置。像米开朗琪罗的大卫像，就放在了广场边缘维奇奥宫主入口的旁边，据说是米开朗琪罗亲自确定的。

这种将公共艺术放置边缘的做法，有以下几个优点：一是以粗糙的建筑墙体为背景，雕塑的线条和质感可以完美呈现，同时每座雕塑也会有不同的建筑背景。二是因为靠近建筑出入口，可以使雕塑被近距离观赏。三是这种方式使得广场中间保持了一定的开敞度，不会影响交通和公共活动。

        第二条，公共广场的中心空敞原则

         西特通过考察发现，古代广场中的纪念性设施，乃至建筑物，不会像今天那样布置在广场中心或轴线上，而是靠在边缘，将中心空置出来，以保证各个方向的交通流线畅通无阻。比如在德国纽伦堡的玛丽安教堂广场上，有个非常漂亮的雕塑喷泉（红圈处）。但设计师并没有将这个喷泉放置在广场中间，而是放在北部的主要出入口处，这样便可把中央的大片广场留给露天集市。

意大利帕多瓦的圣安东尼奥广场上，有一座Gatta Melata的雕像，这是威尼斯共和国的一位将军，出自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家Donatello之手。但和今天不同的是，设计师并没有把这件伟大作品放置在教堂正前方，或广场正中央。而是将其放在教堂侧面、街道拐角处。这样，从不同角度观察雕像，都会产生迥然不同的观赏效果。不过呢，如果把道路比作河流，这座雕像的位置，有点像“镇水塔”的选址。

中心空敞原则同样适用于教堂的布局选址。西特统计了意大利255个教堂，发现其中只有6个教堂独立于其他建筑物之外，占据了靠近广场中间的位置，而余下的249个教堂中，大部分都有两面或三面紧靠周边建筑，让公共广场的中心变得空敞起来。

2025/05/08